【白不二】Stellar Wind （星风） 07
Part.7 简单爱
“这是阳光点的歌，这是微风点的歌，
纪念曾经这么青春过。”
《阳光点的歌》
办公室前的走廊罕有人经过。一束阳光透过窗子，灰尘在光里打转，密不透风的空间压抑得令人快要窒息。
逆光而立的，是一个新闻与传播相关专业的同学都很熟悉的人——松田先生，T大新闻社的评议员，也是社会信息研究所的教授。
身为学校出了名的认真负责的老师，他破天荒地取消了今天的Office Hour，请了一位学生出去谈话。
请的学生也不简单，竟是一向被誉为模范生的不二周助。
新闻社编辑部的成员大多来自文学部和法学部，近几年来第一次由理学部的同学担任部长。上学期换届选举的时候，也是松田先生和其他几位理事会的成员力荐的。
“这周的新闻是你负责的吧，怎么会出这么大问题？”
松田说的那条新闻是指这周才发生的，化工系一女生跳楼事件。学校BBS上关于这件事的帖子量几乎要把网站搞崩了，管理员不得不出面制止这件事的讨论。
“谁允许你报道自杀事件了？你知不知道这会造成传染效应？”教授面色铁青。
“抱歉，老师。”棕发青年的眼睫微垂，在眼睑处落下一片淡淡的阴影，“但是我们得到了理事会的许可。”
“许可什么？”教授竟然被气笑了，“理事会那帮蠢材把鸡毛当令箭，就能让你们无法无天吗？”
“作为新闻工作者，我们应该对舆论的导向负责，也有责任去澄清关于受害者的不实言论。”棕发青年的目光沉静，音量虽然不高，却坚定有力，“这不是老师您曾教给我们的吗？”
教授比了个打住的手势，“我希望你停止跟进这个事件。不，这不是希望，这是命令。”
“请给我个理由。”
松田的眼神尖锐而冷漠，若鹰隼紧盯着猎物，而他面前的青年神色自若，不闪也不躲。
半晌无言。
教授的神色忽而变得讥诮，嘴唇翕动着，缓缓地吐出一个英文单词，“Ridiculous.”
随即转身，拂袖而去。
本周的编辑部例会结束得很早。
偌大的会议室里仅剩寥寥几人，都是来自针对本周突发事件成立的特别小组。化工系女生跳楼事件实在太过轰动，谣言像漫天飞舞的纸片，每一张纸上都写满了人性最难以入目的阴暗。
“学校到底在搞什么？这个不让写，那个不让报。”专题负责人愤懑地扔下了笔。
一旁的组员宽慰似的拍拍他的肩膀，“我们不能侵害学校的利益，这是底线。但我搞不懂的是，为什么理事会那帮家伙都给我们许可了，新闻所那群人却要求我们撤稿。”
“不二同学，你觉得我们还有必要继续跟下去吗？”编辑部的副部长，那个戴着贝雷帽的小姑娘问道。
不二倚着窗台，一言不发。
时钟的秒针像是被涂了胶水，步伐慢得惊人。
“我再想想。”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开口了，只是眉宇间透出深深的倦怠，“你们暂时不要进行调查工作了。尤其是跟受害者关系很近的那些人，千万不要去打扰人家。”
“可是，给我们提供素材的那个人，要怎么跟他说……”
“让他找我，我跟他解释。”
不二收拾好文件，从会议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深夜了。现在这个时间，只有理学部的实验楼和图书馆还亮着灯。
他走在湖边，拾起一枚小石子扔进湖中。晚风吹过头发，初春的凉意略微缓解了他的心烦意乱。
风衣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不二拿出手机一看，果然是无聊的广告通知，下滑了几条，却发现其中有三条是未接来电提示。
他想都没想就拨出了那个号码，短暂的铃声之后，顺利地拨通了。
“喂，是白石吗？抱歉，我才看到你给我打了电话。”
“那个，您好，小藏还在睡觉。您有什么事的话，可以等他醒了之后再说吗？”
甜甜的女声，亲昵的称呼，惹人遐思的话语……
其实那边情形是这样的：白石在自己房间睡得正沉，他的手机铃声响了半天，还在写作业的友香里踩着双拖鞋蹭蹭地赶过来，拿起他旁边的手机想都没想就接了。
“没事，”暂时还不知道友香里身份的不二很想静静，别问他静静是谁，“那我不打扰了。”
不二刚想挂掉，电话那边却出现了一时的慌乱：“啊，好的……喂喂小藏你别突然吓人啊。”
“……Yukari，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别动我手机……等等，别挂！不二周助，你还在听吗？”
“没有哦。”
“不行，你必须得听，”白石的语速飞快，“我先说一下，刚才是我妹妹接的电话，你不要误会。她这几天来T大参加医学部实验班的课程，我就先让她在我这里住一段时间。你知道我住的地方离学校很近，所以这样很方便。”
“哦，这样呀，”不二有点小傲娇地回道，“我不信。”
反正电话那边的白石肯定也看不到他微微上扬的嘴角。
“喂喂，别告我你吃醋了。哦不对，你最讨厌醋了……”刚睡醒的白石的思维显然没有平日里那么清晰，论证诡辩的能力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总之你不要想多啊，那真的是我妹妹。”
不二没说话，白石迫不得已又补了两个字，“亲的。”
这下不二可没忍住，把手机默默拿远了一点，笑得很是肆无忌惮，然后又把手机拿了回来，放在耳边。幸好他今天没戴蓝牙耳机，要不然还得先把耳机摘了再笑。
“你妹妹的名字是‘缘分’的那个‘缘’？还挺好听的。”
“她的名字其实不是汉字啦。不过我也觉得我父母起名很有水平。”
“嗯，藏之介的名字也很好听。”不二轻笑了一声，“是想让我这么夸你吗？”
白石承认得倒是坦率，“是又怎样……”
“说起来，你给我打了三个电话，是有什么急事吗？”
“啊，急事的话，也不算啦。不过我能先问问不二君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我电话吗？”
“例会才结束，手机静音了。”
电话那边的白石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思考，“嗯，我猜你一定遇到不开心的事了？”
“不愧是大侦探，料事如神啊。”
“对你，我不料事，只料人。不二君在不开心的时候，语气会有些小变化，可能你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还真让人不爽啊，”不二微微眯起了蓝色眸子，“看来下次我们还是发讯息聊天吧。”
“别别别，不二君的声音那么好听，错过了多可惜啊。”
“又找打？”
“反正你也打不到。”小声地在作死的边缘试探，得逞的白石立马转移话题，“你到底怎么不开心啦？”
“被老师批评了。”不二把额前散乱的发丝捋在耳后，语气有点闷闷的，“有点好笑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能被老师训一顿就心情不好……但其实为了这篇报道，大家都付出了很多……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哪篇？”
“嗯，应该就是最近学校网站上刚发表就被删了的那篇？那个女生我还见过来着，据说成绩还不错。挺可惜的。”
“是啊。她的同学私下里找过我们，跟我们聊过很多，希望我们能把这件事报道出来……我们跑遍了学校，找过了她所有的任课老师，和警方交涉，连夜把稿子赶出来，然后一直等一直等，好不容易等到理事会那边通过了，结果还是……”
“抱歉，稍微有点过了呢。”不二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匆匆止住了刚才的话题，“我不该说这些的，给你造成困扰了吧。”
“怎么会呢？你愿意和我说这么多，我很开心。感觉又了解了你一点。”白石的声线比平日里低了不少，带着深夜时特有的沙哑，却温柔得不成样子，“如果下次有机会的话，这种事件也可以找我帮忙哦，我能为你们提供很多线索的。”
不二自然而然地想到那人泛着笑意的琥珀眼眸，一丝暖意在心上漫过。他放软了语气，“好啦，先不提这个了。你还没说正事呢。”
“正事就是——《摇滚莫扎特》要来东京巡演了。我想去看，但又不太会法语，所以想特别邀请你来当我的翻译。”
不二想了想，比起提醒白石音乐剧是有字幕的这件事，他更想知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法语？”
“你最喜欢的那本《小王子》原版是法语，所以我猜你一定会学。”
“irréprochable……”（无懈可击）
罢了罢了，狭路相逢，还是你赢。
他们是提前两个小时到的，为了事先熟悉一下这部音乐剧。当然，这是不二的建议，因为入场之后要遵守礼仪，不方便直接讲解。
约定见面地点的时候，白石只是简单地报了个坐标——剧院前。不二当时还腹诽过怎么不直接告诉他月亮之下啊，不过真到了现场，便知道白石为什么敢这么草率了。
因为你永远都不用担心认不出来他，哪怕是在黑夜里，哪怕是在茫茫人海中。
不二走到剧场门口的时候，这片地方可谓门庭若市，但熙熙攘攘的人群也挡不住那人的耀眼。
不二走近他时，白石正低头看着手机，神情专注而又认真。
他穿着一身线条流畅、挺恬雅致的白西装，琐细的礼服设计流露出华丽细腻的洛可可风格，别在衣领的独角仙样式的胸针，颜色浓得都要滴出墨汁来。
就像一个不慎坠入人间的天使，从路易十五的旧时光里醒来。不经意地抬眸浅笑，望过来的那一刻，周遭的辉煌灯火都为之黯然失色。
“怎么，看呆了？”白石收起手机，朝不二得意一笑，“正常啦，谁敢说我不帅呢。”
“你不说话，我们还是朋友。”
不二自动撤销了所有的赞美之辞，并深刻反省了一下自己刚才以貌取人的行为。
“那我们还是不要做朋友了。”
趁着不二还未反应过来，白石伸手挑住不二的下颌，顺势贴上那张过分清俊的侧脸。
“做我先生吧？”暧昧的气音悉数落入耳畔。白石满意地看着不二的耳朵一点点染上红色，几乎都要烧透了。
白石的发梢有意无意地掠过不二的耳尖，淡淡的药草清香弥散开来，那是迷迭香的味道，本该是最使人清醒的，此时却让不二乱了心神。
“正经点。”不二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从白石的控制范围内摆脱出来。他懊恼于自己心跳不受控制的加速。
“听你的。”白石又离不二近了点，自然地揽过他的腰，“那，我们走吧？”
不二眉梢微扬，一步未动，“这就是你的‘正经’？”
“你不喜欢？”白石故作恍然，连忙把手移到不二的肩上，“那这样总可以？”
白石掌心的温度透过衬衫传来，有电流蔓延至四肢百骸，不二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脸去，终究还是没说什么，随他去了。
偷瞄了一眼不二那张薄红未消的俊颜，白石在心底哼起了轻快的歌。
不二不知道的是，白石上学期选修的社会心理学是满分通过的。
其中有一条小知识是这样的：如果第一个要求比第二个要求过分，虽然同样的逾越，但第二个要求却会容易接受得多。
他学习心理学本来是写推理小说要用的，却不想还有别的用武之地，倒也是吃准了不二对他的纵容。
剧场里的咖啡店向来生意不错，但更不错的是白石的运气，他每次都能恰好地找到一处舒服的座位。
本来白石找不二当翻译只是一时起意，但他看到不二包里装的厚厚一沓资料时，还是震惊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不二笑眯眯地把资料放在桌上。
“我能先问问，这些都是我要看的吗？”白石感到压力山大。
“当然不是。”
“那就好……”白石略感宽慰地喝了口咖啡。
“这些都是你要背的。”不二风轻云淡地说。
“咳、咳咳……”白石心道今天的焦糖玛奇朵真的太特么苦了。
不二连忙抽了两张餐巾纸，帮白石擦了擦嘴角。
“你是凯丁么？”白石被呛得泪花都快要冒出来了，水汪汪的眼睛看起来分外惹人怜爱。
“不，我是希尔瑞思。”有点被萌到的不二低垂着眼帘，有意识地敛住嘴角的笑容，装出一副严肃的模样。
【注：你是凯丁么？（Are you kidding me？）
不，我是希尔瑞思。（No，I’m serious.）】
平心而论，不二的翻译工作做得相当尽职尽责，不仅准备了历史背景，还解释了人物关系。
他是熟知这段历史的，但连白雪公主的童话内容都不甚清楚的、对西方历史文化了解不深的白石完全是把这部剧当新故事来看的。
不二看着白石捂着脑袋，苦恼地背诵天书的模样，忍不住揶揄道：“你不是号称‘三小时拿下高等数学、两小时攻克无机化学’的材料化学系第一学神吗，连这点东西都搞不定？”
“那个和这个还是有区别的好吧！你也知道我不擅长西方历史嘛。”
也不知道是不是不二听错了，他总觉得白石这句话的语气有点……撒娇？就像是眼巴巴地看着老师，等着减作业的学生一样。
不二神色微动，同时又有些想笑，“那你还来看这部剧？”
“还不是千岁说你可能会喜欢……不是，我怎么说出来了，刚刚你什么都没听见对不对？”白石脸有点红，显然不是因为咖啡烫到嘴了。
“啊，就算我这么说，你就信了吗？”
“只要是不二君说的话，我都信。”
不二低头，用勺匙慢悠悠地搅着咖啡，褐底泛白的玫瑰拉花渐渐失去了原来的形状，“说起来，千岁说的话，也不是都可信哦。”
“哎？为什么这么说？”
“他告诉我，白石最不擅长应付女生了，但我怎么觉得你很熟练呢？”
白石眼底的笑意渐深，“嗯，确实不擅长呢。不过为什么这么问……难道，你其实是女孩子吗？”
栽在自己设的圈套的不二无语凝噎。他抬手就往白石胳膊上来了一下，可白石这家伙却像是早有准备，灵巧地躲开不说，还反过来扣住了不二的手腕。
“没打到，好可惜。”白石故作惋惜地感叹道。
这场音乐剧的表演能用完美形容。无论是华丽的服饰、舞台的布置，还是演员们纵情忘我的发挥。
让人想起昔日的波旁王朝，繁华也好、腐朽也罢，太多的明明灭灭都在历史的长河中付之阙如。那个闪闪发光的天才音乐家，一登场便是一幕传奇。
莫扎特的一生，像是一句死神的吟嘱，更像是一首爱的颂歌。
“如若死是必然，我将刻下这样的墓志铭：愿我们的欢笑，愚弄了死神和光阴。”
散场后，白石和不二并肩走在街上。
天色已深。人迹稀少的行道树前，路灯下两个青年瘦削修长的剪影，衬着斑驳摇曳的星光，固执地交叠在一起。
不二小声地问：“知道什么是‘Six pieds sous terre’吗？”
白石很快回答：“刚背过，六尺之下。”
“知道为什么是六尺之下吗？”这次不二没有等白石开口，自顾自地说了出来，“因为那是埋葬棺木的深度。”
白石沉默了。
其实他知道六尺之下的意思，也猜到了不二肯定联想到了那首英文歌《Six Feet Under》，和它的名字一样，有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无力和苍凉感。
Our Love is Six Feet Under，I can’t help but wonder，
“我们的爱深埋在六尺之下，我无法自救却渴望了解，”
If our grave was watered by the rain，would roses bloom？
“如果大雨冲刷着我们的坟墓，可否有玫瑰绽放？”
初见时，他不知道白日能否见星光；而现在，他也不知道六尺之下能否有玫瑰绽放。
他们之间，就像星星和风，忽远又忽近的距离。有时候是最了解彼此的人，有时候又相隔万里。
但有什么关系呢？至少这一刻，他在努力地向他靠近了。
白石忽然停下了脚步，不二疑惑地回头望去。
“不二君，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要及时跟我说哦。”
“不开心？没有啊，”不二歪歪脑袋，路灯光线下栗色的发丝分外柔和，“能和你一起出来玩，我真的很开心……”
不二还没来得及说完，白石便匆匆向前几步，把他抱进了怀里。他低着头伏在他的肩窝里，好像只有这样才能令他心安。
“怎么了，藏之介？”不二有些不知所措，他茫然地站了好久，最后伸手抚上白石的头发。
虽然被叫了这么多年的不二学长，然而不二实在不会哄一个大孩子，他只能静静地等待白石的答复。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石才闷闷地开口，声音压得很低，“还不是你突然说什么六尺之下……我很担心的，你知不知道？”
不二叹了口气，语气有点无奈，眼底却难掩爱惜，“你真的是，让我怎么说才好。这也要担心，那也要担心，现在只顾虑你的后辈们还不够，顺便还要连我也一并关心进去了吗？”
“我倒是觉得你比他们加起来还让人担心。”
“说什么呢，难道现在不是你让我担心了吗？”不二佯装生气道，“既然都没事，就快点起来，被人看到了影响多不好。”
“我不管，不好就不好。”白石心情明显好了起来，这一套撒娇耍赖玩得风生水起，“除非，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可以，除了……”
白石赶紧截在不二这句话说完之前把问题抛出来：
“你是不是喜欢我？”
“你猜？”不二心道刚刚还在心疼他的我真是段数太低。
“是。”白石放开了不二，笑嘻嘻地说。
“再猜？”不二丝毫不为之所动。
“还是‘是’，无论你让我猜多少次。”
不二无语地看他一眼，“那你都知道答案了，还问我干什么？”
“诶——你答应我了！！”这次的拥抱就是名正言顺的啦！心情特别特别好的白石给了不二一个大大的熊抱……
“你想多了。”不二灵巧地一侧身，白石险些撞到前面的行道树。
“本来想答应的，不过鉴于你的表现，呵呵。”不二拍了拍白石的肩膀，“留待观察吧。”
“不二周助，你真是……”白石把后半句话强行吞了下去。
“我真是个好人呀。”不二好心地帮白石补完，“对了，你不是最相信千岁的话了吗？”
澄澈的蓝眸映满了无辜，他的嗓音永远那么的温良无害，“千岁有没有跟你说过，他掐指一算，我命中克你呢？”
